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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八七夕24小时】昏君(承)【凌邕】

作者:龙七

 

元凌把宇文邕打横抱起,带着他来到了一处山中猎户的居所。这是猎户进山时住的木屋,现在不是打猎的时节,不会有人进来。元凌便把宇文邕放到床榻上,为他盖了被子,在屋里生了火,然后就望着这人发呆。

这些年来,他一个人,一缕孤魂,独自在山中飘荡,实在是无聊得紧了。他不能跟任何人接触,也没人看得到他,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特别,竟然能够触碰到他……忽然宇文邕打了个寒颤,元凌想这人大概是发冷,任何人待在他身边都会发冷,这并不稀奇。他一边想着,一面转身想要离开,可是刚要出屋,腕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了;他低头一看,是一根红线系在了他的腕上,另一端绕在宇文邕的手掌上,牢牢缠了几圈,与这人拔着杂草时勒出来的伤口不谋而合。

哦,是了,是那些血。

元凌恍然大悟。

这人的手掌被勒出血来,落在他的坟丘上,竟化作了一根无形的红线,把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,再也分不开了。

 

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,元凌便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回去,继续看着这人发呆。他仔细辨别着宇文邕的面容,想从那眉眼之中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,可惜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有。

他不认识这个人。

可是这个人却来为他扫墓,在雨中为他的坟茔填土,陪他喝他最爱的酒,对他说:“至少……我帮你报仇了。”

在他死去十五年之后,所有人都已经遗忘了他,却只有这个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人,还想着他,还会为他报仇。

这人到底是谁?

元凌就这样枯坐了一天,直到对方在夜半时分醒来。

 

那人十分警觉。刚刚酒醒的时候,他还晃了晃自己昏沉的脑袋,可是一偏头看到元凌,便变了脸色,伸手去腰间摸剑。

“在这儿。”元凌挥了挥手中的兵刃。那人冷冷瞧着他,目光比他一个死人还要寒。

元凌哑然失笑:“你刚刚还在那里对着我的墓碑喝酒,怎么现在亲眼看到我,就像看到仇人一样?”说着站起身来,大步向床榻走去,那人不禁一缩,后背却抵到了墙上。元凌径自坐到床边,一手按着剑,放在他的身前,另一只手却扶着墙壁,把他困在了自己的臂弯之间。

“莫不是叶公好龙,亲眼见到,反而怕了?”元凌低声问道。在这沉沉的夜中,着实有种森森的鬼气。忽听“刷”的一声,那人拔剑出鞘,直直刺入元凌的胸膛。宝剑锋芒大盛,透甲而出,元凌却神色如常,面色并未更加苍白一分,鲜血也并未流出一滴。

他只怔了一下,问道:“你竟要杀我?”那人却松了一口气,面色稍和缓了些,道:“还好。”

“还好什么?”

“还好你是鬼。”

那人一边说着,一面将宝剑还于鞘中。元凌觉得有些可笑,反问道:“难道对你来说,我是鬼,好过我是人?”

那人点点头:“不错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元凌追问。

那人沉默了一阵,才道:“你若是人,我便胜不了你。”

“你又为何要胜过我?”

那人抬起头来,直直地望着他。元凌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,这种压迫感,是他昔日在自己父皇的身上都不曾感到过的;这种压迫感,令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,跟这人退开了一段距离。

这时那人才整了整衣衫,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佩剑,淡淡道:“只因我是周帝宇文邕,不愿在这荒郊野岭,死于你这武夫之手。”

元凌顿时色变。

 

宇文邕……宇文……

元凌在心中来来回回默念着这个名字,来来回回默念着它的姓氏。宇文……宇文……时至今日,他还对这个姓氏恨得入骨。上一个拥有这姓氏的人,破了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军,又买通了巫族中人,毒杀了他和他心爱的皇后;另外一个拥有这姓氏的人,杀死了他最最疼爱的十一弟,还造了他的反,夺了他的国。

宇文邕说得不错,倘若他还未身死,定要杀了这宇文家的余孽来祭奠自己的爱人、兄弟;但如今国破人亡,连他自己都成了一缕荒魂,自然也就没有复仇的必要了。

可是元凌看着宇文邕,心中又是一阵惊疑:这人既是宇文家的人,又为何要惦念着他,又为何要为他报仇?

 

“你跟宇文泰、宇文护,是什么关系?”元凌不禁问道。他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,或许眼前的宇文邕只是那两名反贼的族中晚辈,只是被逼无奈坐上了周帝之位;在宇文邕的心里,或许还是更偏向他的,否则又怎会冒雨来他坟前凭吊?

可惜宇文邕两句话就打破了元凌的幻想:“杀死你十一弟的宇文泰,是我的父亲。杀死你和你皇后的宇文护,是我的堂兄。”他那自然而然的语气,似乎是在嘲笑着元凌:别再痴心妄想了,你的时代早已过去;你为什么要以为我只是他们的族中晚辈呢?你以为,若不是至亲血脉,他们会让我继承大位吗?

元凌登时无名火起。他愤然扼住宇文邕的脖子,厉声道:“你别以为我现在就不会杀了你!”宇文邕不虞他会发作,一时闪避不及,被制住了要害,又不似元凌那般武将出身,饶是奋力挣扎也毫无用处。

正危急时,忽然元凌腕上一痛,原来是宇文邕挣扎时扯到了那根红线。元凌心中一软,暗想:“他父兄便有再多的不是,我也不该拿他出气。何况他肯为我报仇,我跟他的恩怨已经了结了。”想着便放松了手上的桎梏,把宇文邕往床上重重一扔。宇文邕跌到冷硬的板床上,疼得闷哼了一声,口中嘶哑着骂道:“武夫!昏君!”

元凌怒极反笑,抓起宇文邕道:“你既骂我是昏君,又为何要来祭奠我?”

“你真的想知道?”宇文邕冷笑森森。他跟元凌接触得太久,已经冻得浑身发抖,可他还是紧咬牙关,不愿在元凌面前示弱。他忽然想到了自己那些往事,那些至今回想起来甚至可以被视为耻辱的事情;他要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说给元凌听,或许这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报复的快慰,那也未可知。

 

“我七岁时,你十八岁。”他缓缓说道,面上还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,“那年你创立玄甲军,奇兵突出,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,大胜而归。我对你很是崇拜,只想着,此生若能做你马前卒,能为你牵马坠镫,追随你征战沙场,我宇文邕便别无所求。”

元凌一怔,不自觉地松开了手,对方一下子失去了支撑,跌到他的身边。元凌居高临下地望着宇文邕,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,他又把头偏开了。元凌明知道眼前之人脆弱得厉害,甚至禁不住自己随手一捏,可他还是觉得难堪已极,只想着赶快离开,离宇文邕越远越好。

元凌记得清清楚楚,当年他还是凌王的时候,许多人称他为战神,百姓们都说:“凌王出,天下安。”那时候,许多年轻人都敬畏他,甚至是崇拜他。而他一面享受着万人景仰的礼遇,一面也利用着这一点,把那些年轻人都招揽到麾下,让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,甚至是为自己付出生命。可是这一切在如今看来却成了一场笑话:曾经被西魏百姓视为英主的凌王,竟靠犯上作乱僭越为帝,并且自继位之后便天灾人祸接连不断,连自己的国家都治理不好,还要靠所谓的“柱国大将军”平定叛乱、击破外侮;更为可笑的是,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军,仅仅支持了两个月就被乱臣所破,而他尤为信任的巫族使者,却是被贼子买通,前来取他性命的刺客。

想到这里,他便待不住了。他拂袖起身,可是宇文邕扯住了他的一角铠甲,强撑着身子,反问道:“不是你想知道的吗?我都不怕说出口,难道你还害怕听下去?”

元凌脚步一顿。冬夜深寒,铁衣冰冷,难为这人还能扯得住。他看不得宇文邕这样折磨自己,拔出佩剑一挥,割下了衣角,那甲片应声而落,消失在宇文邕的手中。

宇文邕怔了一怔,却见元凌断然坐回到自己方才待着的地方,对他说道:“我不走,你讲便是。不过你若是说到了伤心处,委屈得哭了出来,可别指望我会跑过去安慰你。”

宇文邕冷冷道:“不劳费心。”说话间却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,方才的寒意也消减了不少。他略有些吃惊,不自觉地向元凌望去,只见对方向他一扬眉,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。

 

宇文邕不愿去想元凌为什么要与自己分开这段距离,正如他同样不愿去想自己现下在元凌眼里是个什么模样。宇文邕知道自己此刻风度尽失,仪态、理智更是统统抛诸脑后,可是心里却有个怪异的念头,只觉得元凌既然是鬼魂,那便不必有任何的顾忌,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地发泄。

这样想着,他继续说道:“我十岁时,你二十一岁。那年我忽然想到玄甲军的一处破绽,急得大哭。我跑到你府上叩门,可是被你家下人赶了出来。那时你正要出征,领着兵士打马而过,我在后面追着你,喊着你,但你连头也没有回……”他顿了一顿,总觉得自己像是在抱怨元凌对他年少时的哭喊置若罔闻,后面的话就有点难以启齿了。他不敢告诉元凌,自己那时候一边哭一边追,沿着马蹄印,从白天追到晚上,直到迷失在一片树林里,才被前来寻觅的家人带回了将军府。

后来的那几天,他每日里惴惴不安,总是守在门口,总是第一个去迎下朝回来的父亲,一遍一遍地问:“凌王回来了么?凌王什么时候回来呀?”午夜梦回,他时常被噩梦惊醒,梦中见到玄甲军因为那处破绽而被敌人屠杀殆尽,而元凌也满身血污,战死沙场……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元凌哭醒了多少次。

再后来,元凌意气风发地回来了,他的父亲带着他去庆功宴上,笑说着他为凌王“牵肠挂肚”的事情。元凌牵动了一下嘴角,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,随意地摸了摸他的头,便继续跟宇文泰,跟其他同朝为官的大臣们打起了官腔。

那天回家的时候,父亲拉着他的手,对他说:“我与凌王是政敌。待你长大之后,与他也会是政敌。因此他今日见了你,只当你是个将要与自己为敌的人,却没把你当成个崇拜他的孩子……”

 

这些事情,自然是不能为外人道的。而面对着元凌,他更说不出口。他只能把这段往事烂到肚子里,带进坟墓中……或许或许,到他什么时候真的放下了,心中不再有芥蒂,不再为自己少不更事的糊涂而感到羞惭的时候,他还可以笑着对臣下说:“那魏威帝元凌,我小时候还是十分崇拜他的。可是当我长大了之后,就渐渐明白,此人好勇斗狠,独断无谋,实庸主也……”

 

忽然元凌问道:“你看出的那处破绽,是什么?”

宇文邕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玄甲冶炼不易,刀枪莫入,可是穿上也非常沉重。就算是你,也不会时时刻刻都穿着玄甲的吧?”说着往元凌的身上看去,只见他还维持着死时的装束,虽然仍穿着铠甲,却因暂无战事,并未穿上特制的玄甲。

“这就是了……”宇文邕微微一笑,“你的玄甲军都是骑兵,冲击力强,防御得也牢靠。可你有没有想过,他们一旦被打落马下,又如何能走得动路?”

元凌脸色一变。他忆起宇文护大破玄甲军的那场战役,自己的三千兄弟,正是被宇文护的弓箭手射倒了战马,站立不及,再被敌军骑兵轻易杀死的。因为玄甲覆盖要害,那些骑兵挥剑时多半直刺头面部,往往杀得人血肉模糊,连辨尸都极困难;那场战役之后,魏国便军心溃散,民心胆寒,再无相抗之力了。

而他无法想象,这样致命的破绽,竟能被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想出来。

 

“你有没有把这件事……告诉别人?”元凌颤声问。

“你是问宇文护?没有。”宇文邕淡淡说道。元凌松了一口气,他想这必定是宇文护自己瞧出来的破绽;一个十岁孩子都能瞧出来的破绽,宇文护又怎会瞧不出?

因此,那三千甲士是死于他的自负之下,而与宇文邕并无干系……元凌自己还未发觉,他已经在拼命为宇文邕开脱了。

 

可是宇文邕却说:“皇兄即位那年,我十五岁,官拜大将军。因此那场仗,其实是我打的。”

元凌震了一下,一时间,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住。只听见宇文邕又陆续说道:“宇文护本来就不通军略,他只想着偏安一隅,总揽朝政,如何敢与你争锋?实不相瞒,我那堂兄怕你怕得要死。你在他心中,可比在我心中厉害得多了。”

 

“你怎不好好想想,倘若他真能于两月间破了你的玄甲军,倘若他不是怕我势力坐大,临阵换将,你又岂能困守孤城足足五月?他若真的神机妙算,游刃有余,又怎会自降身价,让巫族的人把你毒死?

“不过,你也不必过于不忿,因为无论是宇文护和他的党羽,还是整个巫族,都已经被我杀光了。

“我为你报仇了,不是吗?”

宇文邕静静望着元凌,目光如同一泓沉寂的秋水。

 

元凌早已经失去了感觉的身体,此时也觉得遍体生寒,寒意从脚底直冒上来。

眼前之人,不再是那个崇敬他、爱重他的孩子了。他们之间横亘着国仇家恨,宇文邕也早就说清了二人之间的敌对关系,根本不需要他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,为其开脱。

但他还是不死心,还是一念尚存,希望宇文邕是在骗他,是在跟他赌气。

 

他问道:“若真是你打了那场仗,那么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我一直不认识你?”

“我虽然是大将军,但是宇文护为了立威,自然会率军前往,赢了算他的,输了算我的。至于你为什么不识得我——”宇文邕忽然笑了笑,用一种怜悯的口吻说道:“这得问你自己,怎么死了三千人,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。”

“可是……你……你说为我报仇……”元凌怔怔地说。他的心绪很乱,他还没从对宇文邕的歉疚中回过神来,那人却已经用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对他说:当年你没给我的东西,如今我已经不稀罕了。

 

宇文邕的神情几乎纯然算得上温柔了。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,找回了自己面对着元凌时的优越感。

他们两人之间相隔的阴阳路,就是他最值得骄傲的资本。

我还活着。

最终胜利的人,是我。

你一个亡国之君,拿什么来跟我争?

于是他柔声说道:“我说为你报仇,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呀。”

 

“如若没有我的父亲,你以为我不会谋反吗?

“如若没有我的堂兄,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?

“你以为百姓会关心你是不是被逼无奈,才拥兵逼宫?你以为他们会关心你的父皇是不是为了成全湛王,才撞到你的剑上,好给他一个理由作乱?你以为他们会关心你和凤卿尘是不是排除万难,真心相爱?

“不会的。他们只会关心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个太平天下,能不能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。如果能,你就是尧舜禹汤;如果不能,那么在百姓眼里,你犯上欺君,杀弟弑父,强纳圣女,逼死忠良……又与商纣夏桀何异?

“元凌啊元凌,你连民心是什么都不知道,你怎么不是昏君?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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